待赵乐歌走后，蔺晨先去了趟书房，拿起个纸卷，然后才回了主屋。梅长苏手里捏着草蚱蜢，直直望着窗外的山景出神，连蔺晨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想什么呢？”蔺晨在他身旁坐下，柔声问。

梅长苏这才如梦方醒，转头看了看他，低头心不在焉地拨弄草蚱蜢，嘴里却道：“没什么。”

蔺晨大致能猜到他心中烦忧，也不点破，只道：“我有些消息。之前你身子没养好，怕经不起，现在给你看看倒是无妨。”

梅长苏睁大眼，抬头看他，满是疑惑。

蔺晨便笑：“会变形总有许多方便，何况，我在金陵还有熟人。”说罢，将手中物事递过去。

那是赤焰案处理结果的归总，包括梁帝明诏内容和这段时期的人事变动。

梅长苏接过展开，立刻低头细读，越读手越抖，最后差点把纸扯成两半。蔺晨搭上他的手，以稳住他的颤抖。梅长苏的手此时冷得像块冰，蔺晨心疼地又握得紧些，好多给他点温暖。

“这些只是能眼见的事实，个中曲折我那线人亦不十分清楚，但想必你该知道些。”

梅长苏张了张口，几乎就要说出来了。说他们并没有叛，说这定是个阴谋，说是赤焰击败了大渝却被谢玉伏击，说他在此战失去了父帅与同袍他定要复仇。可他想到了方才纸卷上的内容。这惊天一案不仅将祁王连根拔起，连诸如黎崇等在学子间德高望重的大儒亦受牵连，甚至还有些梅长苏不知与祁王或赤焰有何关系的人或被贬谪出京或死于非命，很有可能是谢玉及同谋私下做了手脚。

如此一来，梅长苏倒不愿将蔺晨卷入太深。虽则琅琊阁在化外之境，但其与人间多有牵涉，蔺晨不就最近才下山去近两个月么？若被谢玉发现蔺晨救了他，而要在人间对蔺晨动手，并非不可能。梅长苏记起初时隐瞒身份，最开始是为自保，后来便是思及他之后要做的事极其凶险，觉得蔺晨知道得越少越好。

可这份谨慎被意外发生的坦白身份而打乱了。虽然现在想来，哪怕没被蔺晨撞破他因试图化龙而跳崖，想必蔺晨早起了疑心，也调查了许多。但坦诚互见不仅仅拉近了他与蔺晨的距离，梅长苏想，也软化了自己的意志，使他贪恋起蔺晨所给予的温暖与宠溺，让他变得依赖。这对他和蔺晨都不好。意识到这点，梅长苏抽出了被蔺晨握住的手，沉默不语。

蔺晨只当他未做好准备重述伤痛过往，亦不强求，只静静陪伴。

自那日起，梅长苏便想着还是早日离开琅琊山为好。这是他初时的计划，一度搁浅，如今又被蔺晨带来的消息唤起。可他知道自己是喜欢蔺晨的，因为喜欢，所以舍不得。他不确定真的离开了，此生是否还有相见之日。他也知道蔺晨是喜欢他的，所以害怕不告而别伤到蔺晨。但他没办法以真正的理由辞行，是以暗自苦恼数日。

这日傍晚，梅长苏有些魂不守舍地在琅琊阁里闲逛。蔺晨开始忙于放榜事宜，近日陪伴得少些，也因彼此已坦诚身份，是以放心让他自己去逛，也取消了对琅琊阁中人不得随意化形的禁令。梅长苏闷头走着，听到人声，才发现自己竟走到后厨。他想起蔺晨喜欢吃粉子蛋，就打算进去让做一碗，给蔺晨端回去。谁知他正要抬脚，却听有人道：“上次我哥去执行赵掌事的任务，遇到钱芯蕊小姐，她还问起阁主呢。”

梅长苏本不欲听墙角，但蔺晨的名字吸引了他，不由自主就停在门口，想听听下文。

果然有另一人轻笑：“是了，上次阁主去见钱小姐，不还在她那里住了好一阵嘛。”

“你说，她会是将来的阁主夫人吗？”

“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别人呢？我听说阁主有挺多红颜知己的。”

“也是，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有喜欢阁主的，胡掌事的一个副手不就曾对阁主有好感？”

“这你都知道？”

“唉，他拒绝了我哥，后来我哥发现他心悦的是阁主……”

“胡掌事啊……她手下无论男女善化狐的特别多，听说都挺八面玲珑妖妖娆娆的呢，你懂的……”

话至此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没一会儿，便又传来“吃吃”的笑声。

这下梅长苏完全没心情进去叫她们做粉子蛋了，怏怏拖着脚步回到屋里，心中乱糟糟的。一方面觉得酸楚，一方面又拼命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如果不告而别，大概也不会太伤到蔺晨。左右自己对他来说不过是其中之一，也许只是因为没得到，所以才上心。现在回想，自蔺晨把他捡回来，对他的照顾，对他的好，都十分自然游刃有余，显然经验颇丰。

可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压下心里的难过。梅长苏辗转反侧良久，为自己居然被情所困而羞愤。蔺晨忙完手头的事来看他时，梅长苏听见门响，立刻朝里装睡。蔺晨一时不察，给他掖了掖被角，就又出去了。梅长苏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决定尽快离开。

对着蔺晨时梅长苏尽量装作自然，但背地里已开始具体谋划离开琅琊山之后如何行事。他要回到大梁。他已故作不经意地问过蔺晨自己如何会掉落，蔺晨与他说了黑曜石棱镜和临时渡口。梅长苏已无棱镜，但知道了还可通过固定的渡口回上界。他猜测蔺晨那里多半有关于渡口的资料，但不能直接问。于是某日趁着蔺晨去练武场对裴文宣的队伍例行视察时，他以身体不适拒绝了同行，偷偷溜进蔺晨的书房。

这里他并非初来，但近日他没什么心情，加之蔺晨忙碌，所以有好些时日未曾再来。书案上有些乱糟糟的，不似蔺晨平日的风格。梅长苏一时好奇，凑过去瞧。就见面上有两个长卷，一个上面皆是美人画像，还有配诗，其中就有钱芯蕊。另一个则都为清雅公子，亦附评述。所有画像不仅工笔细致，且都各有神韵，与配词极为吻合。梅长苏愣在当场，第一反应居然是：没有我……

也许……他根本连“其中之一”也算不上……

想到这里，梅长苏心中疼痛，不自觉就蜷起手指，越握越紧，直到指甲掐进掌心，他才回过神来。梅长苏摊开手掌，低头看了看，用手背粗暴地揉了揉眼睛，转身开始寻找关于渡口的资料。可惜他脑中不断回闪那两幅长卷，虽找了半晌，却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又怕蔺晨快要回来，只得一无所获地匆匆离开。

当日深夜，梅长苏收拾了简单的包裹，悄悄离开了琅琊阁。渡口他也不打算从蔺晨那里寻找了，想到了人间再说。草蚱蜢他先是收入了包袱，但走到门口，又犹豫片刻，将它拿了出来，搁在案上。可是一转身，他又再次后悔，赶紧拾了，重新放进行囊，这才逃也似地出了门。这段时日他已对琅琊阁极熟悉，作为化外之境，琅琊阁只对来自外部的攻击设有防御，并未对内部出去的途径设防，是以梅长苏摸着小路，顺利溜了出去。

TBC

我就想看看停在这里会被打成几级伤残ʕ•ٹ•ʔ来呀， @为了看文注册の名字  @野云万里 有锅一起背呀～我写合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