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龙 24

甄平急匆匆跑来,禀报:“宗主,有几具尸首我想您应该来看一下。”


梅长苏挑眉。


甄平又道:“他们皆是从此次混战中收敛出来的,但浑身并无伤口,除了眉心一点红。”


梅长苏与蔺晨对视一眼。


自在北境与蔺晨的对话中偶然思及萧景睿的异状,回廊州后,梅长苏立时请琅琊阁在金陵的暗桩详查。无奈年代久远,线索不多,眼看就要无功而返,赵乐歌手下负责监视长公主相关人等的形闪在四月十三这日,见长公主身边的亲信嬷嬷悄悄出门,便一路跟去。谁知她竟是去睿山烧纸拜祭。这本没什么,毕竟当年死去那个婴儿也有可能是长公主之子。奇就奇在她说的话:


“你也别怨。多烧纸钱于你,至少保你在阴间衣食不缺。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梅长苏在少年时只听闻,同年同月同日同地出生的两个孩子中,有一子翌日便不幸夭折,又因当时场面混乱,导致不知剩下一子究竟是谁家的,所以才有了赐国姓萧,从皇子排行之“景”字,让萧景睿做两姓之子。但萧景睿幼时多在长公主膝下,所以梅长苏感觉上他更像谢玉之子。


后来梅长苏也与蔺晨再推敲过,即便萧景睿是卓鼎风之子,虽卓鼎风未经受训不会化龙,但毕竟是有天赋的当世武林高手,萧景睿于化龙一途上仍不该走得如此艰辛。若用“萧景睿其实是半血,但一直用蔺晨曾提及的传说中可伪装气味的秘术来加以掩饰”这个假说,倒可解释为何他龙族气味纯正而化形能力却只与半血相当。但萧景睿必然由长公主或卓夫人所出这点毋庸置疑,而这两位又都是体面人……会是谁做出了不贞之事?而她的夫君又是否知情?


这些疑问在梅长苏心中翻滚良久,有时想得入神,竟难以成眠。两三次梅长苏于夜里披衣下榻,伫立窗边,再反复琢磨思量。蔺晨知他是不愿因辗转反侧而搅扰自己,是以也装作未醒。只是见梅长苏如此思虑不停,实使他心疼不已。


直到听了琅琊阁金陵暗桩回报长公主亲信嬷嬷这句话,梅长苏醍醐灌顶,才觉这一连串自相矛盾中最关键的一环终于被补上了!


夭折,若是天灾,非人力可及,何谈怨恨?就算真的成了婴灵,大概也只能叹叹天命不允。且谁又会在祭奠一个因病夭折的婴儿时劝他,或求他,别怨?若非天灾,则为人祸。这才是真正可怨之处。


人祸,原来是人祸。


谁的祸?


从这话中便知嬷嬷该是知情的。


那么只能是长公主的祸。


有了这蛛丝马迹,梅长苏指示暗桩兵分两路。一是去查当年负责丧仪之人,若是横死,必有异状。二是去南楚查一个人。若不贞之人为卓夫人,她出身江湖,人面甚广,反倒如大海捞针无从下手。但若是长公主,她能接触到的非大梁人士屈指可数。而相处时日能久到使她生情,除了当年作为质子入宫的某位,再无旁人。


消息很快接踵而来。


南楚宇文霖与萧景睿果然肖似。


当年负责收敛之人曰,小公子浑身并无异状,只眉心有一点红,如女子花钿。自然不会有人给男婴点额作为装饰,所以他们以为是无意沾染上去的,曾试图擦洗,却发现那红自内里浸出,是为奇谈,因而印象深刻。


梅长苏思忖,若这眉心一点红是与生俱来,且婴儿死时已距出生有一日,定早已拭去降生伴随的血污,那么长公主和卓夫人绝不会注意不到此处特征,便也不会分不清彼此的婴儿。所以这一点红很有可能就是那异状。


但这样一来,长公主又如何保证遭遇不测的绝非自己的亲生子?这点倒是蔺晨提醒了他:若你要端两碗看起来一样的水给我喝,只有一杯是甜的,你想要我分不出而你能分辩,该如何?梅长苏答曰:以左右来记。蔺晨又问:若要保证无论顺序是否颠倒,你都不会弄错,又该如何?梅长苏再答:将碗做记号。于是恍然大悟。而究竟是谁要下毒手也不言而喻。


原来谢玉狠辣早有端倪,而看似善良的姑姑周密反击,不惜伤害无辜性命,亦让梅长苏唏嘘。但彼时他已在收剿江左水段各帮派残部,思及自己如今也不过做着同样的事,为了自己的目的,掀起巨大的漩涡,郁郁叹道或许人性不过如是。


甄平的来报自然是让梅长苏与蔺晨立时联想到那个男婴的死状。梅长苏探身询问:“动手的人可抓住了?”


甄平摇摇头:“场面混乱。在押的所有残部众已带入总部大厅。但动手的人也有可能跑了或死了。”


梅长苏点点头:“那也无法。我们先去看看这几具尸首,再去大厅吧。”


待得三人从后门迈入厅中,本来无精打采的俘虏们突然同时抬头,想看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江左盟宗主是何等人物。谁知一见竟是个弱不经风的书生,顿时有人嗤之以鼻。负责看守的丘真正要上前去教训,梅长苏以手势阻止,反道:“给他一把剑。”


丘真出身赤羽营,素知梅长苏心性,自然照办。只那个帮众拿了剑,一时竟不知所措。梅长苏便又道:“朝这儿刺了试试?”他用左手拍了拍心口,同时让甄平与蔺晨退开去。那人见他怎么都不像会武的样子,不多想,举剑立刺。


梅长苏不闪不避,只迅速将一直背在背后的右手伸出,手中竟是一把小弩,能同发两箭,且去势强劲。一支击偏长剑,梅长苏灵巧侧身,便躲过剑锋。而另一支则精准地打在出剑者的手腕,他吃疼一呼,长剑离手,剑身随着力道滑出些距离,在梅长苏身后锵然落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但梅长苏却能在电光火石间找准射击角度,不得不让人惊叹。而他自后堂入内时,一直面对众人,是以无人知晓他右手在背后攥着小弩,实为出其不意。


“箭头我已事先拔去。”梅长苏悠然道,“攻你不备,是我的手腕。但拔去箭头,表明我无意杀你,是我的诚意。”他顿了顿,又道:“我知你不服,想我赢得侥幸,那不如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罢,梅长苏张开手臂,表明自己此刻已绝无暗器。


那出剑者此刻已距离梅长苏甚近,顿觉机不可失,虽已无剑,可梅长苏这身板儿,怎么看都能用手折断,是以恶向胆边生,虎虎生风地出了一拳。谁知还不等他碰到梅长苏,突然从天花板落下一青花大蟒,利落地盘了几圈,以身做绳,牢牢勒住其脖颈。出剑者登时气短,哪还顾得上打梅长苏,赶紧用手去抠。可蟒蛇浑身滑不溜湫,根本无法着力。


梅长苏笑:“还有一点我忘了告诉你,我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厅中众人看着连续两次反转,皆是目瞪口呆。


却见梅长苏以食指敲了敲那蟒蛇,它便像宠物般乖巧地松开出剑者,顺着梅长苏的手臂,游到梅长苏腰间盘好,活像条腰带。


梅长苏正色对众人道:“我知你们中许多人不过是想在帮派找个事做以讨生活,但商船日益强硬,宁雇保镖,亦不愿交过路费。且帮派之间械斗日增,时有伤亡。若你们今日愿跟随于我,我保证,杜绝械斗,并与商船交涉,让你们过上安生日子。至于想要奔前程的,也有你们用武之地。”


先挫锐气再攻心,用兵之道。


有大胆的问:“你如何与商船交涉?”


梅长苏泰然自若:“恩威并施。维护水路,收取合理的过路费。若依旧不缴,也别废话,直接凿沉了船。”


众人心中皆为其狠辣而一惊,又觉凿船并不似说得这般轻松。


梅长苏知他们所想,伸手拍拍缠在腰间如同冬眠般老实的大蛇,道:“去吧。”那青花大蟒便立时沿着他的大腿滑到地面。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却未发出半点声响。


众人重又忆起梅长苏居然能驱蛇,再思及他的手段,觉得也许他真能说到做到。左右不过是混帮派,在谁手下又有多大区别?加之此时有梅长苏事先安排的暗桩混着人群里一呼“愿追随梅宗主”,稀里哗啦墙头草瞬间倒了一片。


梅长苏始终垂手静立,直到在暗桩带领下,愿意并入江左盟的大多数人站到了右边,只剩零星几人仍顽强地站在原地,多是旧日帮派的头目们,想必不愿从呼风唤雨沦落至普通帮众。


梅长苏不恼亦不再劝,只点点头:“不愿加入者且自回去,这次我不计较。但今后若要对江左盟不利,就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头也不回出了大厅。


蔺晨跟出来,就见孙义正与裴文宣说着什么,一看到他,孙义赶紧躲到裴文宣身后。


“怎么了这是?”蔺晨挑眉。


裴文宣素来不善口舌,赵乐歌笑嘻嘻替他道:“孙义怕您找他事呢,谁让他今天溜遍梅宗主全身。”


原来那条青花大蟒正是孙义所化。


蔺晨知他们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在拿自己取乐,用扇子遥指了指。三人顿时要溜,梅长苏赶忙叫住赵乐歌:“你可以派人去盯了。”


梅长苏知那些坚决不愿归附于他者,定有人不甘心,想在日后卷土重来。但他放虎归山,则目的有三。


其一,若将来来犯,他正好可杀鸡儆猴。


其二,这是他的饵。若使出那眉心一点红便可致人于死地者在今日收押的这群人之中,无论他选择归附与否,梅长苏都会借此把他钓出来。


其三,梅长苏也是真的想给不再犯事但又不愿归附的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待得回到屋中,梅长苏才垮下肩膀,显是疲累了。蔺晨便要让他去榻上休息,梅长苏摇摇头,略微吃力地坐下,靠着矮桌,竟有些茫然。


“怎么了?”


“我在想……”


“嗯?”


“没事……”


“长苏?”


梅长苏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是那般苍白无力,他不禁狠狠捏起来,皱眉道:“若是以前,不服就打到他服!哪怕最后反而是我输了,我也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哪像现在,搞这些阴谋诡计!”


蔺晨知他这种自我厌恶不是一日半日,劝也劝过,但人心并非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若能轻易释怀,又何来心结一说?他默默片刻,捉起梅长苏的手,在梅长苏要用力抽走前拼劲抓牢,问:“那若是以前,你不开心时,又当如何?”


梅长苏不意他有此问,愣了一瞬,才答道:“为不扰民,金陵城中不许化龙,但城郊的赤焰军营和山间可以。我就狠狠飞上几十圈,筋疲力尽了,回去倒头就睡。”


蔺晨一听,倒是笑了:“这个嘛……我现在虽无法让你恢复从前的体魄,逮着不服的就揍,但让你飞一飞,还是没问题的。”


梅长苏不解:“怎么飞?”


蔺晨捏了捏他手臂:“就你这几两骨头,我还是驼得起。”


梅长苏忆起当日自悬崖下坠,是蔺晨化鹰将他托起,眼睛一亮。他的确怀念那迎风而上的畅快淋漓,忘情地一把搂住蔺晨颈项:“阿晨,快让我骑你!快让我骑你!”


蔺晨刚想说那也得先出屋去,就听门外“咚”一声,前来汇报人都已安排出去的赵乐歌一个趔趄,居然摔在门口。


“你……你们继续。”他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梅长苏转头看蔺晨:“咦?怎么回事?”


蔺晨好心提醒他:“我想是因为你刚才在喊要骑我。”


梅长苏反应过来,立时哀嚎一声,倒在地上,将头埋入桌下,为他的清誉默哀。


TBC


还记得宗主对水牛那番关于诚意与手腕的教导吗~~


对,下章被蔺苏打昏的晏大夫要上线了!蔺苏你们想好怎么面对他了吗?


 @为了看文注册の名字 感谢队长帮撸逻辑~

05 Sep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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