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晨很快觉察出钉在背后的视线。他发现梅长苏很有趣，在某些事上特别吃得苦，忍功非常人可比，但在某些事上……呵呵，嘴炮到飞起，真被蔺晨这样或那样办了的时候也很配合，只是等梅长苏筋疲力尽蔫儿吧唧地趴下时再拿这种事去逗，不得了，跟踩猫尾巴无异。不过蔺晨自认是个不厚道的人，时不时就喜欢故意去逗。是以，今天他也决定踩一把猫尾巴。

“你这深情款款的凝视快把我给看化了。”蔺晨转身在榻边坐下。梅长苏缩被子里，一双眼睛润润的，眼皮肿得有些惨不忍睹。

“今天我出不了门了。”他撇撇嘴。

“怪我咯？”蔺晨在言语中递出了第一根逗猫棒。

若是平时，梅长苏定会瞪他一眼，呛他一呛：“难道怪我吗？”这种时候，大抵无论起因为何，梅长苏的结论都是怪蔺晨。

谁想今天梅长苏却没接话，只掏出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摇摇头。

怪哉！蔺晨想着，又道：“哎，昨晚半夜你怎么那么热情？”

按梅长苏惯常套路，他应该涨红了脸反诘：“怎么？你那副老骨头已经不好使了吗？”

但此刻他只是又把手收回去，眨巴眨巴眼，轻声道：“阿晨，你值得最好的。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作孽哟！逗猫不成反惹来一身罪恶感，蔺晨现在觉得自己的心眼坏透了，这样的梅长苏让他心疼得不行，忙替梅长苏理了理长发，换了温柔的声调：“你就是最好的！”

梅长苏顺势在他掌心蹭了蹭脸，才道：“你就去与黎纲说，我感染了风寒。”蔺晨点头，又问：“想吃点什么？”梅长苏抬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肉……能不能比平素加点份量？”蔺晨叹了口气，想他体力着实消耗得有点过了，道：“行吧。”梅长苏立刻欢天喜地，双眼放光。

既然身份都暴露得所剩无几，以后还需精诚合作，梅长苏提议，索性让琅琊阁的正副掌事与赤焰旧部一起过年。于是，除了素不参加这类场合的温仙仙和留在琅琊山坐镇的霍灵牙，其他正副掌事皆到齐。但毕竟与赤焰旧部不熟，所以两拨人在大厅里还是分得很开。

梅长苏与蔺晨迈进来。琅琊阁众纷纷对蔺晨行礼，但各有风格，是以并不整齐划一。反观赤焰旧部，一见梅长苏立刻就原地立正，个个站得堪比青松。也没人刻意指挥，自然而然就异口同声中气十足喊：“少帅！”这阵势着实让琅琊阁众惊呆，再看看己方的散漫，略觉愧对自家阁主。

蔺晨倒不甚在意，却瞧梅长苏。只见他右手就那么轻轻一抬，再一挥，威压竟扑面而来。赤焰众抱拳行军礼，鸦雀无声地入座。蔺晨轻笑了声，朝琅琊阁众随意挥挥手：“都坐，都坐。站着怎么吃饭？”琅琊阁众这才松了口气，嘻嘻哈哈坐了。

梅长苏与蔺晨分别做了简短发言，无非是以后大家要彼此配合，在场者皆可全心信任。开席时两众人马彼此还有些拘束，酒一上桌，聂铎立马抓了赵乐歌过去哥俩好。赵乐歌素来讨喜，很快与赤焰众打成一片，划拳罚酒。霍明坤摸摸索索过去给自家掌事压场子，结果也被摁倒了灌。

胡九天作为万绿丛中一点红，笑意吟吟才走过去，立马得到糙汉子们的隆重对待。谁知胡九天优优雅雅地坐了，竟道：“谁来与我猜拳？”众人见她娇小玲珑，似乎怕出拳的大声呼喊都会把她吹跑，一时竟无人上前。

梅长苏好笑，过去坐了，道：“那便由我陪两把罢。”胡九天柔媚一笑：“谁不知道梅宗主您喝不得酒？”梅长苏看也不看随手往后一指：“喝酒的在那儿，我只负责出拳。”蔺晨捂脸。

岂料梅长苏连胜三局，胡九天两腮因酒意泛红，“咯咯”笑道：“失敬，失敬，梅宗主竟是行家。“哪想赤焰众里爆发出哄笑，聂铎酒壮怂人胆，道：“运气好罢了，你没见过他输得连裤子都快没有的时候！”梅长苏投去一记眼刀，聂铎赶紧缩到甄平身后。突然一只手神出鬼没搭上他肩膀，聂铎被吓得正要大叫，那手赶紧捂住他的嘴，手的主人凑至他耳边道：“回头给我讲讲他连裤子都快输了的事。”聂铎一看，居然是蔺晨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偷偷看了眼梅长苏，压低声音道：“那少帅还不剥了我的皮？”蔺晨回道：“保你无恙。”聂铎还在犹豫，蔺晨又加筹码：“你看，你刚才那一嚷，回头怕没好果子吃，我帮你搞定。外加五十两！”聂铎咬咬牙：“成吧！”于是两人友好地一握手，又不着痕迹地分散开去。

哄闹间，饺子上来了。琅琊阁众与赤焰旧部早已打成一片，于是在一个锅里争抢。可等锅见底，也没谁吃到福钱饺子。众人正疑惑，厨房又端上一锅。众人摸着肚皮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梅长苏亲自上前，为每人碟中夾了一只，道：“每人最后一只，务必吃了！”聂铎嘴快，一咬便咬到福钱，正自欢呼，却听陆续有人亦咬到福钱。原来竟是人手一枚。

梅长苏用筷子敲了敲，周遭立时安静。梅长苏声音不大，但其中意志却坚如磐石：“与其凭运气撞福钱，不如自己给自己创造福钱。我知前路艰辛，但接下来我只说一句话，若觉志同道合，那么我们就携手并进。”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听他到底要说什么。

梅长苏环视一周，深吸了口气，大声道：“从今往后，我命由我不由天！”

赤焰旧部顿时群情激动。

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会有如此铿锵的决心。

要有多强大的意志，才会在经历那样的磨难后不消沉埋怨，却反而更坚定地以己身去披荆斩棘。

被这决心与意志唤醒了当年的豪气冲天，他们忍不住纷纷附和，不断重复道：“少帅说得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命由我不由天！”

梅长苏微笑着看他们，眼中却闪动泪光，待得他们宣泄片刻，方才抬手，示意安静，又道：“为琅琊阁的各位准备的福钱，是表示，以后无论江左盟能走多远，都愿与各位有福同享。滴水之恩，且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仗义援手，江左盟上下必不敢忘。”说罢，深深一礼。琅琊阁众赶紧还礼，蔺晨在旁亦大为动容。他想，都说林殊光芒万丈，可林殊涅磐而生的梅长苏，又何尝不是耀眼夺目的存在？

年夜宴一直持续至深夜，梅长苏终于体力不支，由蔺晨陪着回去。坐到榻边，他突然抬头问：“阿晨，你吃到福钱了吗？”蔺晨其实彼时亦有一瞬疑惑，以为只是厨子粗心，他本不在意这些，便也没作声。如今听梅长苏这般问起，想必事有蹊跷，他存心道：“吃到了啊。”

“不会吧？”梅长苏以手支额，似是极度疲惫，却还强撑着不睡去，道：“怎么会这样？”他微微蹙眉。

蔺晨不忍见他再费神，老实道：“逗你呢，说吧，你把我的福钱藏在哪儿了？”

梅长苏这才展颜一笑，起身去拿桌上的茶壶，揭了盖子，倒出一只大大的饺子在茶盅里。

“嘿？这也行？”

“怕被你发现嘛，若回来看到一只碗搁桌上，那不是明摆着了？”

“行吧，来，给我吃。”

梅长苏用手指拈了：“凉了，你多担待，张嘴。”

蔺晨就着他手吃了，因知有福钱，也就没使劲咬，囫囵嚼了几下，发现这福钱个头有点大。他纳闷儿地吐到掌心一看，哪里有什么福钱，分明是枚闪着银色光泽的……龙鳞！

梅长苏在他面前蹲下，握住他手背将龙鳞包裹起来，道：“这是我向聂铎要回来的，希望你会喜欢。有生之年，我怕是已不能化龙，但我想让你知道，以前的我，也是很好很好的，是很漂亮威武的银龙。哪怕现在我……”他略带哽咽，有些说不下去，蔺晨紧紧攥着那片珍贵的龙鳞，探过去亲吻他的额头：“不，长苏，现在的你，也是很好很好的！”

大梁历贞平二十七年，琅琊榜第二次在上界四国放榜，梅长苏首次进榜，并位居公子榜榜首。

这是梅长苏与蔺晨商量后的策略。与其先进榜排低位再慢慢往上升，不如一鸣惊人，这样会引起更多关注与好奇。而这些，都对他们将要展开的布局有利。

梅长苏在张榜前凝视榜单良久，蔺晨几乎都要逗他“是不是觉得我画的你太帅了”，就听梅长苏低声道：“林殊也好，梅长苏也罢，我终于是……回来了。”

TBC

聂铎为何会有梅长苏的龙鳞，请回忆18里提到林殊以前送了他几片被对敌时被抠下来的，后来聂铎做成了枪缨～